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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军组】暗礁(原设向相爱相杀/Part 1 of 3)

暗礁

<原设向相爱相杀>

BGM:Only Love-Pvirs

 

-N-

“瞧,”Farrier从胸口拾起那块小圆片,“这玩意儿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们,我们随时都有可能死在战场上。所以及时行乐吧Collins。”

 

脚刚离开游艇挨上地面的Collins不知道Farrier是死是活,他有意识地去回避这个问题。身上的军装已经被风干得差不多,Collins在充斥着糟糕气味的闷热车厢内找到空位坐下,从衣服里面拖出了银色的身份牌。

 

「及时行乐吧Collins。」

 

什么才叫做及时行乐?他的指腹走过狗牌上的凹凸不平,触感微妙地痒在心里。昏昏欲睡的环境令他思索起这个问题,很快他发现他给不出答案。

 

Collins不懂及时行乐,就像他同样不懂Farrier。

 

-P-

战前两年,罐装的番茄汤还仅仅只是男孩儿们不甚美味的宵夜。

 

Beren队长不苟言笑地站在第三跑道边的绿茵地上,他立足的这一块因为走得多了已现出黄泥巴,上面留着些草的枯烂残骸。所幸没有下雨,擦得蹭亮的皮鞋不会陷进湿哒哒的淤泥里,Beren队长抬起左手,看了看腕间的表,蓝宝石的表面与无名指崭新的婚戒掩映着拂晓的光,他想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清晨的基地依旧忙碌,眼前的第三跑道却安静非常,像是蓄势待发地等待着什么。

 

先一步到来的是一串脚步声,在草地上踏得并不响亮却极为整齐,窸窸窣窣之间还是能听出军人的风范。Beren队长把视线从表上移开,望向声源,目及之处一件熨烫得毫无褶皱的藏蓝色空军制服外套,温莎结好比计算过一般伏在领口的正中,连着一条扣稳在窄腰处的腰带,让人很难想象出,来人的年纪尚且极轻。

 

初露的日光揉进了一抹金色,三七分的发每一根都打理过似的。迎着光的双眸蓝得过分,熹微在里面碎成一点一滴,把所有的光亮都搅进去,衬得鼻梁越发地高挺。

 

Beren队长等待他靠近自己,停在一个既礼貌又不生疏的距离,背脊挺得笔直。他的右手抬起,顿在耳边掌心向外,行了个挑不出任何瑕疵的军礼。

 

队长让他不必拘谨,“你好,Collins。”如是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话音还未落尽,Rolls-RoycePV-12的引擎声响彻第三跑道上空。不必回头也能知道那是一架发动机正处在壮年的飓风战斗机。

 

“看来我们另一位成员也到了。”

 

Collins闻声抬头,却在看清的瞬间不禁吓了一跳——噢,老天,这架飞机完全是要坠机的架势。

 

应力蒙皮结构的硬铝机翼划破逆向的风,机头压得很低,像是从天而降的一颗炸弹直冲地面而来。Collins不敢眨眼,他甚至忘了要躲避即将掀起的一阵狂风,紧盯着那架飓风呼啸而来。

 

就在Collins以为要目睹一场壮烈的爆炸的时候,飓风在他五米开外的地方猛地被拉了起来,引擎加速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形成一阵刺耳的嘶嚎,飞机再次滑向高空,盘旋着并不飞远,最后又回到适合降落的位置。

 

“这臭小子!”Beren队长咒骂着,“我看他又皮痒痒了!”

 

话语间,飓风战斗机平稳地落在了第三跑道上,短暂的滑行过后驶回了停机坪。

 

起初Collins并不知道那是谁,他只是心有余悸地回想着刚才那一幕,接着等来了那名危险的驾驶员不慌不忙地往这边迈进。

 

褐色的飞行员夹克在那人身上穿得不太规矩,他剃短的发被汗水沾湿,满不在乎地用戴手套的手抚上两把,继而摘下手套胡乱地塞进夹克口袋里。

 

“Farrier,”Beren队长这样称呼那不修边幅的男人,“这是Collins.”

 

“Collins,这就是刚才那个不要命的笨蛋,Farrier.”

 

Collins看了眼Farrier。哦,这就是那个每次飞行都跟注射了兴奋剂一般的冒失鬼。

Farrier看了眼Collins。哦,这就是队里那个出了名既听话又守规矩的无聊保守派。

 

这之前虽然认不出是哪张脸,名字却是耳熟能详。如今总算对上了号,出乎Collins意料的,Farrier不是他想象中瘦精精且精力旺盛的模样——他看起来不知比他的名声以及刚才的疯狂举动稳重了多少。Collins不太确定这是否就是所谓的人不可貌相。

 

Collins倒是与Farrier的猜想相差无几。无论是那身一丝不乱的军装也好,还是那张小姑娘铁定会喜欢的脸也罢。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眼前这个人该有的样子。Farrier感到些许无趣,他不喜欢一眼就能洞穿的事物——至少那时他以为自己看透了Collins。

 

看透那双海水蓝的眼睛里对初来乍到的自己产生的本能敌意,看透他其实对这样的安排并不满意。Farrier撇撇嘴,不置可否。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他十分年轻的新队友兼新室友笑着说谎的模样很从容。Farrier便也出于礼貌地回以一记没心没肺的佯笑。他很难说未来的日子他能不能和这个一本正经的小不点搞好关系,如果做不到,那他又能不能克制自己不欺负后辈,Farrier有些信心不足。

 

不过,Farrier觉得最有可能性的,是Collins在他的心里会从一个客观的形象慢慢变成一粒模糊不清的小点,最终消失不见。

 

这个男人是匹没有缰绳的马。Collins的笑容背后藏着这样的想法。不是缰绳被他挣脱了去,而是压根儿就套不上。

 

不按常理出牌的人Collins应付不来,诚如他的性格,他热爱每一条军规、每一项戒律、每一个有关飞行的专业术语、每一声“Over”,他把某种不容许打破的平衡系在这些方圆上,而Farrier的出现让他感受到了威胁——有什么东西就快被摔得粉碎。

 

“Farrier,你上一张检讨书的墨渍都还没干透,现在又想写一张新的了吗?”Beren队长不忘话锋一转,对先前Farrier欠妥的行为进行了讽刺性的责问。

 

寸头的男人咧开嘴,笑得露出牙齿,似乎也并不打算回应队长的揶揄。这是他一贯的做法,耍得一手好赖皮。他太清楚了,对于这样的自己,绅士做派的Beren队长拿他毫无办法,顶多让他写写检讨,认一个丝毫没有诚意的错。

 

把这一幕尽收眼底的Collins不免为之后的日子堪忧,他自是不会干涉Farrier什么,他没有这个资格也没有这个耐性,但他很担心Farrier的某些行为有没有可能殃及池鱼。

 

Farrier再次把目光落在似乎正思索着什么的Collins脸上,耳边响起Beren队长无奈的叹息他选择性地忽视了,那双猜不透色彩的双眸在变幻莫测的阳光中隐去原本的颜色,不动摇不动声色,他眼中的Collins便也停在了当下。

 

但Collins忽地一抬眼,却让这一刻碎了。

 

Farrier怔愣住。片刻,他只觉自己烟瘾犯了。

 

-N-

达克斯福特的清晨照旧生机勃勃。

 

军队是个能把生与死都发挥到极致的地方。这儿从来不缺少人力资源,仿佛身处某个自燃的临界点,把一个人能够实现的最高价值统统倾泻而出。源源不断的新兵或者定期被空军学院送来的年轻军官填补着死亡留下的空缺,他们带着对战争的一知半解排着队走上流水线,死亡在这时是多么微不足道,以至于那仅剩的一丁点大义凛然也因此变得黯淡非常。

 

武器也是同样。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曾经的宠儿也在新的战机来势汹汹地闯入军队之后成了笑柄,闻名远近的首要原因竟也是因为惨败在了敌机手里。

 

但Collins却没办法不在众人对新战机的追捧间怀念曾经如影随形的飓风。

 

飓风是一段如今已不敢奢望的和平年代,是战争开始之前,他所有的孩子气。

 

喷火第一次投入使用的时候,RAF里亲眼见过这台新机的人也好没有见过的人也罢,都把羡慕的目光毫无保留地投向了达克斯福特第19中队的男孩儿们。而Farrier就在这一道道灼热视线的注视下,成为了第一个坐进喷火战机的英国皇家空军。

 

Collins到现在也想不太明白,Farrier究竟是怎么做到天性莽撞却能确保任何一件事都万无一失,从而在得到上级批评的同时又收获无数的信任。Farrier是个谜,你猜不透他下一秒的举动,更猜不透他不说话时内心真正的独白。就连他驾驶喷火腾空时扬起的尘埃都成了谜。

 

他只管飞。穿透云层,穿越流弹炸起的水花,把这些谜都留在空中。而你,你只管猜。他绝不会把谜底讲予你听。

 

还在苏格兰的时候,周末的午后教堂的钟声一响,母亲便会要求Collins和他一同去礼拜。母亲是个严肃而又颇无趣的女人,成年后的Collins变得有些寡言少语似乎与母亲脱不开干系。半聋的父亲也几乎和他没有交流,Collins的童年因此变得枯燥乏味,生活中除了吃饭睡觉便只剩下宗教。

 

Collins觉得信奉基督教的母亲已不单单是把宗教当做信仰,而更趋近一种迷信。他的中间名是他的受洗名,母亲总是把这个名字咬在嘴边,向上帝乞求他的平安幸福,每每这时,Collins便会有些不愉快,心里说不出地堵。

 

战争开始后,他变成了一个不礼拜不配戴十字架的基督徒。

 

如今他独自站在昏暗的宿舍内,站在他和Farrier老早之前差点干架的这块空地上,他明白了。明白为什么会不愉快,心里又为什么堵。

 

Collins不信双手合十就能换来奇迹,也不信主真的万能。

 

就像他不信生活还能比现在更操蛋。

 

-P-

因缘巧合把他们凑到一块儿,虽不是出于本意两个人却也熟络了起来。Collins对Farrier的印象除了冒失鬼之外,就此又多了一个——这个人走路是真的非常、非常地拽。

 

但Collins依然对这个人一无所知,了解Farrier照旧是通过男孩儿们的议论。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Collins也并不太关心有关Farrier的种种。

 

刚搬进同一间宿舍那天,剑桥下着春初潮湿的雨。雨水白昼连着夜,下得Collins整理好的衣服上都沾染了薄薄一层水汽。他提着两只一大一小的手提箱,到达新宿舍的时候Farrier还没来,假日里穿着便服的他就先地进了房间,把箱子塞进床底。

 

他用伦敦的硬水泡了杯红茶,虽不及家乡人用井水泡出来的那么馥郁,香味还是渗进了宿舍的每一个角落。然后Farrier来了。

 

门推开时不安静,长而尖锐的“嘎吱”是年久失修的声音,Collins盘算着给那些锈蚀的合页上点儿油或者铅笔灰。Farrier就在半开的门洞处现了身,带着汗水与不肯停的雨交织而成的潮湿,还像初见那天一样拽,一样姗姗来迟。

 

他湿透了。Collins端着并不精美的红茶杯,在心里如是下了结论。

 

浸了水的空军夹克像一张踩得肮脏不堪的旧地毯,以至于里头那件象牙白的高领毛衣也显得不很干净。Farrier就这么闯进屋里来,邋里邋遢的好似一个混迹于伦敦东区的不良分子。他把那张旧地毯脱下来随手扔在地上,接着他不知从哪儿翻出了一根毛巾,擦拭着头发的同时,他终于注意到了不远处的Collins。

 

“Oh Collins!”Farrier把毛巾扔在自己的床上,穿着能拧出水来的毛衣一步一个水渍地靠近Collins,“我正想说你什么时候来。”

 

Collins这才意识到原来Farrier早就搬进了这间宿舍,他很好奇Farrier没现身的这段时间穿着飞行夹克去哪儿了。

 

“雨天的任务没人想去,没人。”Farrier接过Collins递来的红茶,像喝啤酒一样咕咚咕咚灌下肚,也不在乎杯底还沉淀着茶叶渣。

 

“我倒无所谓,”他“啪”地把茶杯撂在了桌上,紧跟着脱去毛衣,露出匀称的身材与结实的肌肉,“雨中飞行可别有一番滋味。”

 

那时候Collins只希望自己能和这个脑子说不定不太正常的男人相安无事,希望Farrier永远活在别人的口中,不必融入自己的生活,而他们无论何时都只是Fortis One和Fortis Two。

 

Collins只觉在机场的小酒馆喝一杯爱尔兰威士忌的功夫就能听见一两个故事的男人和他的日常实在太格格不入。那些故事越是天花乱坠,Collins便越是抵触和Farrier深交。

 

但是很快Collins发现,Farrier一点也不在乎别人是怎么评价他,又是怎么为他塑造了一个荒唐的形象。他还是那般我行我素,一头扎进天空,飞在Collins三米开外的地方(他总是有办法让这个距离再缩短一些),讲他有一次低空飞行时差点与一只海鸥相撞的故事,讲得格外朴实,丝毫没有那些青春期的少年们嘴里惹人心烦的躁动与轻浮。

 

而那些朴实里潜藏着独属于Farrier不经意的桀骜。这份桀骜把Farrier多余的轮廓都剥落而去,他不再是人们口中厚重又斑驳的模样,金灿灿的真我在旭日下蒸腾出一缕烟,烟味是多情的,钻进Collins的鼻间有些刺鼻有些苦涩,末尾却回了甜。

 

福蒂斯小队连成一条线,背对着晚霞返航。Collins安静地听着,听有关Farrier的故事第一次变得这样沉稳,这样叫人信服,第一次没有让他心生厌倦。

 

“我觉得那只海鸥被我吓坏了。”他的打趣有着飞行时的从容不迫,玩笑话咬在齿间,他成了汪洋上方很会自律的gangsta。

 

“那你呢?Farrier.”Beren队长问。

 

三架飞机流畅地转向,短时的飞行过后他们离开了大海上空,周遭的景致变得具体,置身茫洋时的渺小之感渐渐消失,他们像是城镇神出鬼没的守护神,把欢声笑语藏在淹没一切的引擎声里。没人记得他们是谁,没人去细想其实他们还很年轻,年轻到在直面死亡时甚至尚未弄懂自己为什么要害怕。

 

“我?我当然是觉得这真是太他妈刺激了!”

 

Farrier的笑声传来。Collins看着红色的房顶在余辉的调色下呈现出难得一见的火橘色,像一颗熟透的柿子被孩童咬出了汁液,抹在不常天晴的伦敦市内。

 

Collins在眼前的景色里笑了。和着Farrier的笑声一起。

 

-N-

他是这支队伍里唯一一个异乡人。

 

周围的法国佬把军装穿得很没有精神,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聊着Farrier一个字也听不懂的天。他们看起来面黄肌瘦十分颓唐,俨然打了败仗的模样。这么说似乎不太对——他们的确打了败仗。

 

在法国边境被俘的Farrier被德国人带入已然沦陷的法兰西深处,他就像一颗泥球一样被搡进德国人夯实了的、一滩法军的烂泥里。这些人穿着的军服样式都不尽相同,看得出是来自不同队伍,可能有装甲兵,也可能有摩托化步兵。他即将随着这支法国战俘的队伍,前往XIID中途营等待分配。

 

Farrier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关注,似乎这样的情况已经屡见不鲜了。他反而庆幸于此,至少这一路上他可以落得清静。

 

六月的天,他走在身上已经开始散发汗臭的残兵败将队伍里,一路东进,逼近比利时。他看见了一片广阔的牧场,起初他以为那就是所谓的中途营。Farrier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只觉得自己口渴难耐。周遭的景色一直没怎么变,满目疮痍的城镇与盘算着逃向南方的平民百姓共同绘制出一幅末日油画,断了履条的坦克废弃在路旁随处可见,遭遇了空袭的道路变得崎岖难行,Farrier每走一步都踏在沥青地的碎片上,若黑夜降临这将会变成潜在的危险。

 

远远就能闻到法国初夏的闷热空气里,牧场散发出的马粪味。Farrier不知道在这时想起Collins,应不应该。

 

Collins本应该仅且只是他这一生中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什么改变了他们?Farrier在小脚趾的疼痛中把这个问题抛出来,又捡回去——他觉得自己没有为此纠结的必要。因为他想,无论这个改变彻底或不彻底,他这一走,一切就都结束了。

 

Farrier更愿意他们之间是Collins所说的那样,一错再错,那么现在他就能亲手了结这个错误,就像他一枪了结了他的飞机一样干脆利落。

 

肩上传来重量,脑海里怎么也拼凑不清的Collins的脸就这么被拍散了。Farrier沿着右肩的方向回头,看见的是一个瘦小到仿佛一脚过去就会散架似的法国佬,而他的脸干瘦得像是只剩下一层皮。法国佬脏兮兮的军服上染着战友们干透的血,嬉皮笑脸的样子显得格外低贱,他试图摆出一张“嘿英国人,我们的好伙伴”的嘴脸,接着用蹩脚的英文对Farrier说:“我和我的队友走散了,做个伴吧。”

 

Farrier谈不上对法国人多么了解,但他认为法国人比任何一个国家的人都精于自来熟。他听罢又把头转了回去,从胸腔里溢出一声他对某件事不置可否时常常发出的“Em…”。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就让法国佬这么一前一后半步远地跟着,而黑压压的人群即将涌进那片牧场的时候,Farrier发现这个法国兵还是有用的:“这儿就是中途营了?”他至少能帮自己打听点消息,或者做做翻译。

 

法国佬还是那样矮矮地笑着,像是要矮到被坦克碾得稀巴烂的泥里去,他说:“这里怎么能是中途营!德国人把我们关在这儿,然后找个地方休整下队伍。至于我们,就闻着马粪味吃草吧!”

 

这个Farrier尚不知道名字的法国人一定觉得自己幽默极了。他们随大流挤进划定了牧场边界的原木栅栏,宽广的牧场立刻变得狭窄拥挤。无处安顿的牛羊马群对于突如其来的入侵者采取的是完全漠视的态度,它们只顾在乱世里事不关己地撒欢。

 

黏糊糊臭烘烘的战俘们无所事事地在草地上扎堆,厚底的军靴把翠绿的草茵践踏得奄奄一息,他们毫不在意,效仿着德国人践踏他们时的不在意。

 

有人坐下,有人干脆躺在草地上打起了鼾。Farrier站得离大队伍远一些,听已然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法国人用法语那种浓浓的鼻音讲出自己的名字——Pierre,一个再典型不过的法国名字。

 

这时大雨忽从天降,法国人开始像驱赶牲畜一样把自己驱赶进能遮风避雨的马棚,身边的Pierre也学着这么做,一路小跑着追在自己同胞身后,他不忘转过身催促着Farrier让他赶紧避雨,但Farrier没有动,他在靠近比利时的异国他乡被雨淋得动弹不得。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雨瓢泼。Collins跑在他稍前一些,两个人在雨中没有言语。前面的人却突然停了下来,他便也跟着停下来。

 

雨滴挂在Collins纤长的睫毛上,一眨眼,泪似的滚落而下。

 

Farrier把这一幕本能地深深刻进脑子里。他想那一刻他和Collins都在克制着什么。

 

他是这支队伍里唯一一个异乡人。法国的牧场内他木讷地淋着雨,不远处的马棚人头攒动,他显得尤为伶仃。

 

Farrier只觉他脑海中的Collins从未像现下这样清晰过。

 

-P-

Collins嘴里的那抹甜怎么也散不去。

 

机场的小酒吧无关假日,入夜之后就会变得格外热闹。Beren队长在靠近窗边的那张圆桌旁向他招手,属于他的位置上已经有一杯白兰地在等着他。Collins落了座,虽然Beren队长一再强调在私下就别讲求上下级,但他依然费了很大功夫才克制住自己想要行军礼的手。

 

这不是Collins第一次和Beren队长一起喝酒,但他想哪怕他和队长举杯共饮十次二十次甚至上百次,Beren队长仁慈的目光照旧会让他无所适从。不过队长谈话的口吻很中Collins的意,那略带些自嘲的轻松氛围抵消了他对长辈式关怀的不知所措。

 

Collins刚进来时并不知道他也在。白兰地滑进喉间,他的笑声传来,Collins这才意识到他的室友也在这间酒吧。Collins越过杯沿粗略地环视了小酒吧,然后他在一出塞满了玩家的德州牌局里找到了Farrier。

 

男人难得穿了便服,Collins总共只见过两次穿便服的Farrier——一次是在Beren队长生日那天,他穿了件素色的羊绒衫,手里提着香槟,他还为队长带了一根那时还是限量品的古巴雪茄。还有一次便是今天,Farrier穿着一件草草熨过的白衬衫。

 

一开始Collins没有发现Farrier的存在,一定与这件白衬衫有关。无论如何他也无法将Farrier和白衬衫联系在一起,他以为以男人的性情是绝对不会选择白衬衫这样娇气的服饰的,但Farrier的确把这样一件衣物穿在了身上,Collins想象着笨拙的男人把熨斗放在衬衫上,熨平一处另一处又褶皱起来时满脸的为难,不禁把嘴角拉开了弧度。

 

就在这时Farrier的视线向他直直望了过来,他甚而来不及躲避,可短短几秒钟的时间Farrier重又将目光落在了牌上,像是没有看见Collins一般继续抽着烟出着牌,和前后辈们谈笑风生。

 

那日混着伦敦的黄昏之景溢进嘴里的甜,却被Farrier甚至不肯点头致意的态度硬生生塞了口苦涩进来。滚进喉咙的酒火辣辣地疼,他还注视着Farrier,看Farrier随性敞开的袖口扫在杯口上,Collins低下头,看见握紧酒杯的指尖有些泛白。

 

Beren队长在说着什么,他听不太清,耳朵里充斥着Farrier的笑声淹没了一切。

 

那一记眼神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如此,Collins戴上头罩,透过没有合上的机舱看着正在检查板上确认些什么的Farrier,良久过去他仍然没有头绪。

 

沿海的飞行训练十有八九都是乏味的,从舱内望出去的景致倒是把这一份枯燥粉饰得不那么磨人。返航的时间已到,Fortis小队准备掉头,Collins没有想到Farrier竟会近身与他擦肩而过,本还在他右后方的Farrier突然以进攻性桶滚从他的右翼超过,随着转向瞬时来到他的左翼。

 

Farrier将操纵杆拉到底,完成了反向副翼滚,与此同时他保持着制导,在机头朝向上空时送杆,调整改出并恢复水平,他横超Collins时两个人险些撞在一起。最初,Collins以为这是Farrier开的一个性质恶劣的玩笑,但是很快他发现,今日格外少话的Farrier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Beren队长的怒斥毫不意外地响彻耳边:“Farrier你不想活了吗?!还是说你想害死Collins?!”Collins却在这句话中彻底冷静了下来。他开始思考,若刚才的危险动作不是一个玩笑,那意味着什么?

 

是挑衅吗?Collins很快就否决了这个可能性——Farrier虽然热爱冒险,却绝不是为寻刺激四处惹事的愣头青。那么,只剩下一种解释:这是Farrier对他的试探。

 

试探他究竟有没有让自己作为友人点头致意的资格。

 

试探他究竟会不会被自己害死。

 

Fortis小队已没有队形可言,Farrier已在Collins的50米开外。苦涩的甜味再次出现了,Collins在少许的滚向外侧之后维持延迟追击,接着拉高机首直逼Farrier。

 

一次漂亮的High Yo Yo。这是常见的战斗机截击轰炸机编队的飞行技巧,越是细节越是能看出飞行员的水平。

 

Collins追在Farrier后面,并不超越他,看似没有太多花样的表演却让Farrier躲在口罩后面咧开了嘴。

 

Collins无视Beren队长转而指向他的训斥,透过对讲机对相距两米远的Farrier说道:“我只需两发子弹就能让你坠机,要投降吗Fortis One?”

 

刚一下飞机队长便给了他们结结实实的两脚,“你们想死我没有意见,但这些战机是这个国家的人省吃俭用才造出来的,我希望你们能好自为之。”Beren队长不再是情绪激动的状态,这也让Farrier和Collins清楚地意识到队长是真的怒不可遏了。

 

“我以为你不会跟着他胡来,Collins。”

 

晚餐时间他们被要求留在房里写检讨书,Collins斟酌着怎么下笔的时候想起了队长临走时说的话。Farrier已经在这段时间里写了好几行字了,他却依然停留在一个“I”上不进不退。

 

毕竟这是Collins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写检讨书。

 

Farrier停下笔看着丝毫没有头绪的Collins,还像那晚一样,短暂的停留过后他又埋头干自己的事。

 

“凡事都会有第一次。不必介怀,Collins。”他的话语却留给了Collins,代替那不坦诚的目光,留在Collins身上依依不舍。

 

“待会儿我去偷两个面包,你快写吧。”

 

男人还是低着头,像是这话没有说给任何人听。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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